Sol是阿冰的初戀情人。他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,阿冰已經死了。Sol會彈鋼琴,會做蛤蜊通心粉,會跳佛朗明哥,他甚至會寫日記——尼爾卡薩迪說會寫日記的男人都是雜種,我說。Sol笑了笑,說他會把這件事寫進今天的日記裡的。我們走在學校的山路上,氣溫和路途的比例正好是在山下買一杯熱咖啡,到山上就冷掉了的程度。
阿冰在大學的第二個學期,用手寫了一封信,說她想要休學,附上一張心理醫師開的躁鬱證明。她把這封信拿給教授看,教授卻皺起眉頭說:「妳這張證明哪來的?」
Sol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,像提起數學。他很擅長但不喜歡的數學。
關於冷,理化課本上是這樣寫的:當兩個溫度不同的物體互相碰觸時,熱量會由高溫物體流向低溫物體,直到兩者達到相同溫度。所以,我們所謂的「冷掉」其實是某種公平。你比較愛,所以你的愛會被比較不愛的那個人消磨是理所當然的事。他沒有義務像你愛他一樣愛你。
阿冰從宿舍跳下來之前傳給Sol的最後一封簡訊,是這樣一句話:我對世界而言是多餘的,而且,世界對我而言也是。那天下午,阿冰和往常一樣沒來教室,教授點完名之後就開始上課了,大家開始抄筆記,喝茶,看手錶,舉手,發呆,睡,醒來,笑,分著誰帶來的零食,下課。隔天消息傳開之後,有人卻哭了,大家認真關心起阿冰來。教室裡從來沒有這麼多人同時談起阿冰的病。
阿冰還活著的時候,他們明明都不談阿冰的病的。
我想像阿冰那天的身體,吻合重力定理掉落,原本高於氣溫的體溫依照熱平衡,她放出的熱量被整個世界等量地吸收。理論上,這個世界要因為她的死亡升高一點溫度的吧?可是,這個冬天還是一樣冷。
阿冰生病的那段日子,天天和Sol黏在一起。Sol知道他是某種繩子,可是不知道自己那麼容易斷。那天下午他本來要去宿舍找她,最後卻因為趕著去上課而沒有這麼做。
沒有愛了,沒有愛了。阿冰傳給Sol的簡訊裡好幾個這個句子。
Sol很傷心。我愛她,我只是沒有做到而已,他說。
Sol是阿冰的初戀情人,會彈鋼琴,會做蛤蜊通心粉,會跳佛朗明哥,但這一切,都不是愛。
再也沒有人知道阿冰是怎麼愛的。她死了之後,我們才知道,沒有人像她愛我們一樣相等地愛她,也沒有人像她恨我們一樣相等地恨她。於是,她被這個世界消磨殆盡。她用自己的死來證明我們都該死。